她笔下,男女关系淡如白水,男男之间却火花四溅
她对描写男女恋情没兴趣,更喜欢写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那种非亲,非友,也非恋人,却意气相投滴关系。且看——三浦紫苑男人论。
三浦紫苑男人论
青柠 | 文
01
三浦紫苑喜欢写男人,他们且常成对出现,如《月鱼》中经营旧书业的濑名垣与真志喜,“真幌站前三部曲”中的多田和行天,《永无完成之日的两封信》(收录于《你是北极星》)中的寺岛和冈田,《编舟记》中的马缔光也和西冈正志、《哪啊哪啊神去村》的平野勇气和阿熊,就连《森林深处》里在青木原树海一心想自杀的主人公,也是两位男子!《强风吹拂》中的杂牌长跑队则更是一个男人帮的世界。三浦紫苑说她对描写男女恋情没兴趣,更喜欢写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那种既非朋友,也非恋人或家人,但不知因何却意气相投的关系。的确,她小说中的男女关系淡如白水,很难给人留下印象,反倒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却经常火花四溅,经常被好事读者附会为BL(男男之恋)风!
她的另一个解释非常有意思,说写开朗积极的主题,将主角设定为男人,写起来会较轻松,男人并非就没有困难和艰辛,但若以女人为主角,势必会把自己作为女性的烦恼或愤怒露骨地投射于作品中,就很难写出愉快的东西。的确她笔下多是人畜无害的草食男,他们很少有像愤怒这样强烈的情绪。
不过,她的小说也并非是轻飘如羽毛的轻小说,不妨说是接了地气的轻小说,不那么沉重,但也不那么轻盈。《天国旅行》几个短篇以死亡为主题,《你是北极星》讲述种种禁断之爱,原本应该残酷或阴郁,但不知怎的,读起来竟轻快流丽,不只是因她为乌云般的沉重现实涂上了一抹“希望”的励志金边,更在于她无论写死亡或禁断之爱,最终传达的皆是人人都懂的 “生之欲”。像《编舟记》《强风吹拂》《哪啊哪啊神去村》等作品,明朗轻快,生命中飞扬的一面完全压倒了黑暗的一面。她获得直木奖的《多田便利屋》是“真幌三部曲”的第一部,主题稍灰暗,但有无处不在的幽默和戏谑,冲淡了这种灰暗。生之欲与伤之痛形成明暗交错的效果,使得“真幌三部曲”仿似一段从微明的暗夜到熹微天光的清晨的旅程,非常奇妙。
02
三浦紫苑“真幌站前”系列——《真幌站前番外地》
我怀疑三浦紫苑可能看过阪本顺治于1997年所拍的一部电影《伤痕累累的天使》,因为“真幌三部曲”的情节和电影的情节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影片讲述两位潦倒的私家侦探护送黑社会大佬的遗孤回乡下,这一特殊的任务,竟然成为两个抑郁不得志的男子的一段疗愈之旅,沿途的风景、小孩的纯真、女子的柔情,令他们的百结愁肠悉数解开,最后前程虽然仍未乐观,但他们的心情似乎也不再黯淡。将潦倒的私家侦探换成从事便利屋业务的多田和行天,将他们送小孩回乡下的情节换成两人帮小孩摆脱黑社会控制或邪教组织的桥段,将女子换成柏木亚沙子,将倒霉中枪的侦探换成同样倒霉的行天,这就是“真幌三部曲”的主要情节。
真幌市、多田便利屋、行天受伤的手指,是理解“真幌三部曲”的关键词。小说中的真幌市,是作者以自己居住的东京都町田市为原型而虚构的,可说是集合了住宅区和娱乐街、电器街、书店街、学生街等一体的大型社区,其实将它理解为我国无甚特色的二三线城市,虽不中亦不远矣。主人公多田所开便利屋类似于王朔小说中的3T公司,为真幌市民代办各种日常生活杂项事务……在这种平静得接近于乏味的小城里,多田遇上了无家可归的高中同学行天。行天是怪人,高中期间几乎不和人说话,只在他手指被小刀割断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的存在。多田收留行天,行天赖着不走,两人就这样结成了连带关系。
行天受伤的手指,带出了小说隐含的一个主题:人生实难,不定何时就会遇到伤痛、失意和无常。伤有肉身之伤,如行天身体多次遭受无妄之灾;也有心灵之伤,如多田的妻离子夭,行天被父母虐待的童年。
而生活中最大的伤害、几乎人人概莫能外的,是孤独。多田对此深有体会:“说到底行天也罢我也罢都是孤身一人……不能承受独自一人的沉重负担,同时为无法承受孤独的自己感到羞愧。”多田便利屋所接受的一桩桩委托业务,背后都是人们无可排解的孤独:小女孩的宠物狗被父母抛弃、风月小姐想要领养宠物狗、被父母无视的小男孩帮黑社会贩卖毒品或是随父母加入邪教、倔老头请多田查看公交车是否有晚点……一桩桩奇怪的委托,就是一个个孤单的灵魂的诉求。
借用阪本顺治那部电影的片名,我们可以说多田和行天是天使,是带着累累伤痕的天使,特别是行天,从肉体到心灵,遍体鳞伤。难得的是他虽然被命运折磨得无立锥之地,却似乎没有被黑暗吞噬,反能一直怀着赤子之心。或许在黑暗中久了,对光明也会格外敏感,行天做事随性,大大咧咧,不按牌理出牌,每次都会让多田的生意横生枝节,却也使事情发生好的转机。当多田犹豫于是否将宠物狗送给妓女时,行天说:“多田,狗这东西啊,被需要它的人养着,才是最幸福的。”狗是她们的希望。在帮妓女修门时,行天多管闲事赶了她暴力成性的男朋友,尽管代价很大:自己腹部中枪。行天就是这样一个天使。多田呢?他能够收留行天,他能够接受真幌市民无论多琐碎的业务委托并能顺利完成,不但帮他们重整生活秩序,也安顿了他们的灵魂,不是天使是什么?
03
三浦紫苑“真幌站前”系列——《真幌站前狂骚曲》
读“真幌三部曲”,仿似经历了从暗夜到清晨的一段旅程,这种明暗交错的效果,既指的是小说的风格特征,也指达成这种风格特征而特意而进行的人物安排和情节配置。关于前者,浅野温子就借《月鱼》指出,三浦紫苑的世界是一个“深潜在寂静中的热情世界”,并且她小说中成对出现的男子,就像是“月夜里的光与影”。他们的关系既“充满热情,又随时都会冷却”。这些敏锐的观察,恰可移以形容“真幌三部曲”的风格和人物安排。就后者而言,多田和行天恰像“月夜里的光与影”一样形成互补和映照:多田世故,行天天真;多田冷,行天热;多田规矩,行天不羁;多田稳重踏实,行天跳脱飞扬。没有行天的热情,多田随时会冷却,而没有多田的温厚,行天的不羁也无处施展。行天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将多田从世故的泥沼中拖出来,多田的冷静周到,则使行天能够从冰天雪地的绝境回到温熙的人间世。
多田和行天是真幌市的一对苦行天使。他们面对眼前的生活不苟且,而且不会不切实际地期望诗意和远方。卑微的便利屋业务,使多田和行天既助人也自助,正如《编舟记》中马缔光也通过编辞典《大渡海》,既渡了千千万万的读者,也渡了自己。面对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孤独,这人生最大的伤害,三浦紫苑开出的药方:走出自己封闭的圈子,去和广大的人世接触。三浦紫苑特别看重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沟通和交流。《编舟记》中不起眼的公司废人兼宅男马缔光也,因为编辞典必须到处收集词汇,从而得以不断与外界的社会和人群接触,结果整个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同样地,《哪啊哪啊神去村》的平野勇气,在城里“山重水复疑无路”,却在乡下“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但戒除了城里人的骄娇二气,还找到大显身手的天地。
日常即是修行,生活就是战场,到广阔的人世间去,不在一己的小世界中自怜自怨。而且,说到底,自己就是自己的天使。三浦紫苑当然励志,但她的励志并不廉价,而像是“暗夜里开出的花”。
三浦紫苑 | 1976.9.23-
日本当红的新生代小说家、随笔家。毕业於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著有“真幌站前”系列三部曲、“神去”系列、《强风吹拂》《编舟记》等小说。文风轻快戏谑,善于在温暖故事中蕴含动人情绪,笔下多出现“特殊职业人群”,如便利屋、字典编辑等。2006年,《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获直木奖。2012年,《编舟记》获书店大奖。
由瑛太和松田龙平主演的同名电影获当年度《电影旬报》十佳之一
同名电影《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让人幻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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